从西安出发,乘坐火车走西康线至旬阳市小河镇下车,换乘小中巴,行驶3公里,在名为双岩窝的古渡口下车,再改乘摩托车,过桥后向金园村道行驶约3公里,即到达我的老家——庙坪院子。如果选择驾车,从西安出发,走包茂高速公路,在旬阳和镇安交界处沿211国道镇旬段行驶至双岩窝过河上山,大约两个半小时就能到家了。
庙坪院子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,也是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深深怀念的地方。这里的山山水水留下了我年少时期的足迹,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承载了我深刻的记忆。这里有父辈亲人给我们的教诲和关爱,更有我对这里的无尽回味和深深的感激。
庙坪之所以被称为庙坪,原以为它与山后的百神洞有关。但听老人们说,庙坪的名字其实比百神洞更早,可追溯到明朝初期。在当时,庙坪确实有一座能够容纳约1500人的庙宇。然而,到了清朝时期,这座庙宇被毁坏了。至于具体的原因,却无人能够说清楚。现在母亲居住的房屋就是建在庙坪的遗迹之上,由老太太这一代人从西安灞桥迁移到山里定居,耗费了不少银两买下来的。到现在已经有200多年的历史了。天气晴朗时,站在庙坪院坝,可以远眺东面的南羊山山顶。
百神洞位于庙坪的后山。从山的对面看,它就是一个大岩屋。岩屋的最深处有一个洞口,冬暖夏凉。小时候,我和小伙伴们曾经进洞避雨和玩耍,我们最多走进十多米,不敢再往前。听说这个洞能通往几十里外的羊山坪。解放前,百神洞是安康境内非常有名的庙宇之一,这里可以看到道佛一家的影子。据老人们讲,清朝康熈和光绪年间,先后有两位修道先生在此修道,最后肉身成仙,后人尊称为王祖师和李祖师。因为这个原因,庙上的香火不断,一年四季都有香客前来烧香祷告,尤其是初一、十五,香客更是络绎不绝。那个时候尚不通路,由此可见香客的虔诚。到了五十年代初,破旧立新运动毁坏了庙宇,王祖师、李祖师的肉身被人推下山坡,后来有村民将肉身捡起,隐藏在另一座山的山洞里。从此,百神洞逐渐衰败。80年代末,住庙尼姑对庙宇进行了修缮,再次请回了李祖师和王祖师的肉身。现在,两位仙人的肉身是否还在百神洞,成了一个谜。今年春节,我听村民说大年初一百神洞接待了40多名香客。我想,无论是佛家还是道家,都是劝人向善的。如果经念好了,能起到教化作用,对于哪些不孝子孙和不良之徒还是有一定震慑作用的,同时还可以帮助人们培养道德品质和内心的平静。百神洞如今是旬阳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
庙坪院子原属中湾生产队管辖, 上个世纪80年代初,与邻队中联合并,改为中联一队,20世纪初,再次合并到金园村,现为金园一组。金园村的地貌,像是一口大锅,庙坪院子坐落在大锅的西北距锅沿不远的上半山腰处,院子依山而建,一面靠山,两边是耕地,门前有井泉水,一年四季常流不断。昔时院子,古树参天,林木茂盛,房前屋后的树林密密麻麻,给人一种幽静的感觉。
回老家最好的季节是清明节后。清明过后,山区气温逐渐升高,满山遍野的草木生机勃勃,溪水潺潺流淌,沿途的花朵散发出迷人的芳香,鸟儿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欢叫着,连勤劳的小蜜蜂也顽皮地飞进车里和行人打招呼,让人不得不停车打开车门送它离开。清新的空气尽情地释放着负氧离子,令人心旷神怡。这个季节,百神洞旁的神仙叶子可以采摘回来做豆腐,神仙叶子豆腐是大凉之物,要是上火或者牙疼,一吃就好。树上的香椿,地里的灰灰菜,正是嫩芽,再加上自制的豆腐、凉粉,便能轻易的凑够五六个下酒菜。至于竹笋、核桃花、葛根、豌豆苗、蒲公英之类的野菜,每次回去虽有推荐,母亲说:“那都是牲口吃的,人咋能吃呢!”我解释说:“城里饭店一盘二十多块!”母亲说:“这还值20多块,城里人有钱不会吃。你这次走的时候,多带一些香椿芽。”我看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,只好说:“好好好,带上带上。”
老家最美的风景要数夏天和秋天。从端午开始,随着油菜籽黄、麦熟,屋后的杏子、地边的李子,渐渐熟了,又过半个月,房拐角的枇杷也黄了,紧接着又是桃子、枣子、核桃、板栗、柿子。现在这些果子虽然渐渐稀少,但退耕还林之后,山上的植被更加茂密:有野生的杂木、竹林、棕树,人工栽种的拐枣、柏树、红椿,偶尔还能看到几根杜仲,自由自在的生长着。只要勤劳,即使是六十年代初缺粮少油的时候,山上的野菜、果子多少也能充饥。在植被较厚的地方,还有五味子、八月炸、何首乌、野黄姜、野山药、黄精、连翘、金线莲、天麻、重楼、党参、当归等药材。荒山上长满了马桑树(马桑籽酿酒),还有金银花、艾蒿。这些年,一些有生意头脑的村民,赶上季节采摘,还能赚上两三千元。搬往街道的村民,农忙时节回来种地,地里种的油菜、土豆、菜豌豆、芝麻、红薯,洋火姜、魔芋,除自给自足外,还能送礼、出售增加一点收入。
去年回老家和一位远亲闲聊时,这位远亲说:“这些资源赚点零用钱可以,但规模化如果没有销售渠道风险太大,基础也薄弱,更重要的是没有打工来钱快。”我心里想着,乡村振兴首先是人才的振兴,有了人才,才有产业的振兴,才有百姓的富裕。
尽管老家的冬天有些冷清,但到了腊月,却也别有一番韵味。大人们忙着砍柴、杀猪、赶集、酿酒,为迎接春节而忙碌着。其中,酿酒这门手艺,看似简单,却包含着许多智慧。他们会在一个灶台上搭上一个底锅,再在底锅上铺上一层竹篱笆,然后搭上一个口径与底锅大小相等的圆桶(俗称酒井),并在酒井中放入酒糟。在酒糟上面,放上一个酒溜子,再在酒溜子上架上天锅。当天锅变得烫手时,先加入一瓢水。待水热之后,再根据酒的流速,开始加水至天锅满。这被称为头锅水。酒会顺着天锅的锅底,通过酒溜子流出来。小时候我并不明白其中的原理,但长大后,开始欣赏农村烧酒这门学问中所蕴含的智慧。天地人合一的大道理被巧妙地融入其中。
当天锅水满后,主人会邀请左邻右舍来品酒。如果酒的质量好,大家会边品边称赞,主人会有一种成就感,脸上洋溢着笑容。如果酒劲不足,大家则会评头论足,提出各种问题,主人则会感到懊悔。因此,要真正烧出好酒,每个环节都不能马虎。从制作酒曲到甘蔗发酵,从拌曲数量、上缸程度到发酵时间,从开始烧制到火候掌握,从酒灶到酒井,从底锅水到天锅水,每一个程序都需要精心的照料和严格的控制。有经验且懂得变通的人往往能够掌握恰到好处的技巧,烧出来的酒劲足、味道香且产量高。刚添头锅水的酒劲最大,大约有60多度。到了二锅水时,其度数就会降低到20多度了。有甘蔗栽种的多的人家,一年能烧上一千四五百斤。
老家的院坝是我心中珍藏的记忆。虽然面积不到60平米,却是我和小伙伴们儿时的天堂。在雪天,我们追逐着麻雀,堆雪人;晴朗的日子里,我们逗弄着小鸡,玩着扑克牌,训练小狗站立,比赛吃饭。在炎热的夏日,我们坐在石阶上纳凉,几个小孩围坐在小爷爷身边听他讲故事。故事内容包括“狼来了”,它教导我们不要说谎;“头悬梁锥刺骨”,它激励我们要勤奋读书。此外,还有孟母三迁、梁山伯与祝英台以及半夜鸡叫等故事,这些基本上都是教育我们要学好。那时候,公社电影队在农活忙完之后,会到生产队放电影,每个队一年都能轮到一次。我清楚地记得,在我上四年级那年,大哥买了一台收音机,暑假的每个晚上,我们都会坐在院坝的石阶上收听三国演义、西游记等评书节目。
在庙坪院子,我们家和大爹(父亲的兄长)家的距离最近,坐在大门墩,能知道大爹家吃的什么饭。小时候,吃饭吃着吃着就吃到大爹家去了。大娘是个贤惠人,只要做好吃的,有时候在门口招个手,我便跑去。偶尔也碰到大爹到灶房拿酒壶,面带笑容对我说:“又在吃啥好吃的啊,走,到堂屋去陪大爹一起喝几盅”。要是父亲在场的话,吃饱了就跑过去站在旁边,看大爹他们划拳、猜宝。
大爹是个受人尊敬的人物。解放初期,他在管区信用社担任过主任,但后来由于家庭负担重,选择回家务农。他打得一手好算盘。大爹为人公正无私,品德高尚,在方圆百里都享有盛誉。父亲的文化程度较低,但领悟力强,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。担任生产队长和支部书记时,不仅将生产队里的农活和交粮,安排得井井有条,而且也未忽视家庭的生计。父亲和大爹两人只要都在家,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,经常聊到深夜,第二天黎明就起床。关于父亲年轻时的故事,我更多的是从大爹口中得知的。大爹饱经风霜,喜欢对比。他常说:“现在的社会真好!以前,农民种地要交公粮,还要缴纳农业税。但现在,不仅不用交粮纳税,国家还给每户补贴。从大爹的言谈中,我能感受到他的年老和无奈。甚至想,如果大爹再年轻二十多岁的话,他一定能享受到改革开放的红利。大爹于二零零七年因病去世,享年77岁。
离开家乡的这四十年来,我每年至少回去一次。自打从部队转业到西安后十多年,每逢母亲的生日和春节,如果山路畅通,我一定回去;另外,一旦母亲生病,无论遇到什么恶劣的天气,也必须回去。我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,如今90高龄的母亲是我最遥远的亲人。早些年,母亲还能来城里和我们住上两三个月,但后来年龄渐长,她便不想再出远门了。几年前,村上的干部动员母亲搬到居民点去住,我也努力劝说她,但无论怎么劝说,母亲都不肯。政策上允许人们自由选择去留,大家也不好勉强,便让我姐合住在一起。虽然我不用那么担心母亲的生活,但毕竟那个院子里只有两户人家常住,而母亲是其中之一。近两年,我回去的次数难免更多一些,即使只是回家吃一顿饭,见到母亲,我心里也踏实了许多。
修通道路后,村子在庙坪院子里成立了烤烟合作社。虽然政府支持烤烟生产,只要达到一定的规模还能享受财政补贴,但是烤烟对土地的破坏很大,在没有找到新的支柱产业之前,政府也不能轻易放弃。至于合作社的运作方式,就相当于农民以每亩100到200元的价格把土地租出去,然后在合作社农忙时打零工每天能挣100元的工作。虽然这样的合作不尽如人意,但毕竟也算是一个好的开端,也是农村经营方式的一种进步。每次离开老家的时候我都会想:故乡的天空依然是一片天,只是比以前更加蔚蓝;故乡的山依然是那座山,只是比以前更加苍翠欲滴;故乡的水依然是那来自地下的井泉水,只是比以前更加甘甜可口;故乡的空气依然弥漫着那种熟悉的味道,只是比以前更加清新宜人。故乡,正在蓄势待发。(刘国树于2023年中秋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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