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腊月25日，紫阳突然下起了大雪。西向而建的紫阳殡仪馆，鹅毛大雪随着阵阵西风铺天盖地而来，与之同来的，还有铺天盖地的花圈，灵堂里放不下，外面广场的四周也摆满了。花圈挽带上的称谓不尽相同，但悼念的都是同一个人，她叫曲辅勤，退休前是县级机关一个科级干部，一个地位算不上显赫的平常女性。而在众人心目中，她是一个伟大的、高尚的、谦虚的以至一切形容美德的词句都适合于她的人。人们对她的千言万语都汇成了一句话：她是一个大好人。她的去世在紫阳县城引起轰动，前来吊唁和陪伴她的人群如潮，大家同感悲痛，有的人在痛哭，有的人在唏嘘，有的人在惋惜，有的人甚至在埋怨天道不公，按照天理，有德人应享高寿，曲辅勤应当享受人类的最高寿数才是，然而她却过早地去世了。在那无可奈何这际，我想起了大文学家苏东坡在《潮州韩文公庙碑》一文中“钧天无人帝悲伤，讴吟下招遣巫阳”的句子，他说上帝伤感天上缺少韩愈这样的人才，于是上帝就把韩愈招到天上去了。可能上天现在也察觉到人间世风日下、人心不古的问题。曲辅勤德行动天地，多半是被上天选拔树立榜样、教化世俗去了；曲辅勤品行高洁如雪，这场大雪就是上天垂象，质本洁来还洁去哟。上一次，上天派巫师迎接韩愈，这次派来迎接曲辅勤的是白雪仙子。
我是参加工作以后才知道曲辅勤的，未曾谋面我就对她耳熟能详了，都说她是好人。1986年秋，我和她到了同一个大院工作，与她作了邻居，她丈夫是我的直接领导。初次见面时我们都才30岁出头，她比我早出世500来天，看上去她比她的实际年龄要老成得多。她穿着朴实，红润的脸上未见粉脂痕迹，弯曲细长的眉毛下闪亮着一双善于顾盼的的眼睛。我们一见如故，一搭腔她便叫我“录志”，我喊她“曲姐”。与曲姐交往是我的一件幸事，因为她对我的帮助很多。
1988年，我爱人因病要做手术，我没有钱，干着急。曲姐知道后，主动拿给我150元。这个数字，现在听起来不算啥，可当年就是她两个月的工资啊。她也是工薪阶层，一下拿出这么多钱帮助我，也是要过一段紧日子才行的。根据我的经济状况，她在借给我钱的时候，可能根本就没考虑我有没有还款能力的问题。近4个小时的手术，她们俩夫妻全程等在手术室外，直到把病人送上病床。
1989年，县委、县政府组织县区乡部分干部去陇南培训学习，我负责收取参训人员交的伙食费，总账时发现少了10元钱。曲姐听说后就找我说：人多的事，你要把钱管好，莫搞错了。我把少了10元的情况告诉了她。她问：你数准了没有？我说：数了多次。她说：为了安全，你先把钱放到我家里，走的时候来拿。出发时我去拿钱，曲姐把钱交给我说：你还是没仔细数，昨晚我看了你的账，也数了你的钱，账实相符，没有短款。我稍微一楞，马上就明白了，她让我把钱放到她家里，是为了悄悄帮我赔上那10元钱。她知道，我当时因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受处分，恢复公职后工资又降了3级，月薪少得可怜，10元钱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大数字。她是为了帮我补上窟窿又不让我难堪，才采用了瞒天过海的方法。为了成全她的美意，我就假装信以为真，连个“谢”字都没说。
1991年，我侄女参加县缫丝厂招工，体检指标中只有个子矮了一点不合格。侄女是家里最大的孩子，急需要找个工作帮她父母养家糊口。个子矮一厘米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，可是人家就是不给通融，孩子急得哭。我请曲姐帮忙，曲姐也不去找人说情，而是拿来她的裤子和一双后跟较高的鞋让我侄女穿上，裤腿笼住鞋，再去体检，一下就过了。事情办妥了，也没违反招工的规则。
1994年，我的大女儿要去西安上学，曲姐为她办置了秋衣秋裤、碗碟和洗漱用品，就像一个母亲对女儿那样的细致关心。
曲姐帮助我的事不胜枚举，然而，受到她帮助的还有更多的人和事，照样不胜枚举。曲姐以帮助别人为已任，遇到需要帮助的人，她总是毫不犹豫、雪中送炭，所有的开销都是她自掏腰包。
一个朋友生病急需用钱，她贷款4万元，专门乘车到西安，无偿送到事主手上；为了抢救一位同事家属，她半夜到安康去买药，被车撞伤；有一个同事生病，没有亲人陪护，她在医院看护了12天。
她急别人所急，帮人帮到底。连续16年帮助9名非亲非故的贫困女孩子上学，读完大学读研究生；她为县城两个年过70岁的孤寡老人洗衣做饭，出钱为他们看病，一干就是5年，直到送老归山，仅药费就花了2万多元。
她仗义疏财，不慷公家之慨。每次补发的工资，她都是凑成万元整数，捐给她工作过的学校；上世纪八十年代末，老家给了近40万元搬迁款，她分文没要，全部退给了孝敬爷爷奶奶的后人。
她为别人排难解忧，都是默默无闻，不予声张；帮助我的事，我不说，别人不知道；帮助别人的事，别人不说，我不知道，反正她自己是没说过。等我们都知道了，她却与我们永别了！她帮助了那么多人，对她满怀感激之情的人也很多；她也遇到过严重的困难，但从来没听说她要别人帮助或者回报什么。她是一个不向困难低头的女强人！
她慷慨扶贫济困，自己的生活却非常节俭。1991年正月，她在院子里的棋牌桌上，就着积雪洗她家里人的旧衣服。她把衣服铺在桌上，捧起地上的雪撒到衣服上，用棍子用力敲打，忙活了很久，我见她不时直起腰来，用冻成了紫红色的手捶打自己的后背。我说：“曲姐，让我来给你敲一会儿衣服吧”。她看了看我，然后笑着说：“可是很累人啰”。我接过棍子边敲边看，又对她说“你这些衣服都旧成这样，洗它干吗”？她说：“都还是好的，能穿。”现在想起来，如果她少帮扶一个人，要买多少新衣服啊。
2003年，县审计局在审计某家银行的时候，发现曲姐家还有购房贷款余额数万元。这时，曲姐的丈夫已在县上身居要职多年了，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，她家是不会出现房贷的，类似情况在县上领导层里也绝无仅有。我好奇地向她们夫妇求证，曲姐还是笑着回答：“贷款买房不是很正常嘛”，顺便还幽我一默：“你买房不贷款哪”。
曲姐与人交往，总怕自己占了别人的便宜，让别人吃了亏。她性格开朗活泼，与人交谈时总是笑容可掬，听别人说话都是聚精会神，从来不打断别人的话题，她关心的事，会问个究竟，不关心的事，她也会笑着说声“那呀”。 业余时间，她有时独自在户外哼个小曲，偶尔打个羽毛球 ，有时与同事或街坊一起参加集体唱歌跳舞等文体活动。说实话，她的表演技艺算不上高，但大家喜欢跟她玩，她也乐意为大家捧场助兴。
曲姐去世几年了，她还是经常作为人们热议的人物，大家一如既往，异口同声地说她是一个大好人。这句简单得到了极点的话，却很少有人承受得起，就像一枚顶级的勋章，只有极少的人能挣得来，以我70岁的阅人经历，这项殊荣，曲姐是当之无愧的。
附 ：祭曲辅勤文：
曲氏辅勤，寻常女性。悠悠众口，异口同声，都说辅勤，是个好人。
绝非阿谀，事出有因：乃尔辅勤，克已修身；品行高洁，奉公持正；
敦厚善良，利他合群；毫不利己，专门利人；仗义疏财，扶贫济困；
雪中送炭，私囊告磬；帮人彻底，持之以恒；但行好事，概不留名。
善行义举，不计其数，撮要简述，难以详陈。年未杖国，溘然长行。
世间公道，自在人心，高风亮节，虽死犹生。丰碑不倒，精神永存。
率教世俗，启迪后生，和睦友爱，名利不争，众心向善，功莫大焉！
文/李 录 志
二0二四年三月二十六日
